□陆玉勇
秋意渐浓,气温一天比一天凉起来,风里都带着凉劲儿。人们开始寻找一些温暖的食物,来温暖自己的身心。每当这个季节,吃羊肉是温补身体的不错选择。而我格外想念一口热腾腾的红烧羊肉。
小时候,一入深秋,父亲便挑个晴好的休息日,大清早去菜场。买羊肉必选山羊,指定要肋排连皮肉,肥瘦相间方好。摊主是老相识,手起刀落,斩下的骨块大小均匀,刀口利落。父亲拎着肉回来,人还没进院门,声音先到了:“今晚烧羊肉吃!”
母亲便迎出来,接过沉甸甸的肉块,放进搪瓷盆里浸着冲洗。血水慢慢散开,她用手指细细抠过肉缝,摘去零星羊毛。我和弟弟围在一边,看父亲系上围裙,将羊肉扔进清水锅里去腥。水汽随火烧旺慢慢蒸腾起来,夹着葱蒜、姜片和料酒的香气,膻味被逼出来,父亲用汤瓢把浮沫捞得干干净净。
焯好的羊肉块捞出,泛着紧实的浅灰色。父亲拎起油锅,下一小块猪油——他说这样才香。油热了,放进姜片、蒜瓣、干辣椒和一小把花椒,“刺啦”一声,香味猛地炸开,窜得满厨房都是。羊肉倒进去翻炒,肉块在锅里渐渐变得金黄,皮子微微起皱,边缘焦脆。这时淋上料酒、老抽、生抽,加足量的开水,盖上锅盖,转小火,接下来便是等待。灶膛里的火苗扑闪扑闪,炖锅咕嘟咕嘟地响,蒸汽顶着锅盖,有节奏地轻轻叩击。浓郁的肉香混着酱香一丝丝溢出来,最后整个屋子都浸透了这暖洋洋的、叫人肚饿的香气。
大约过了一小时,终于等到开盖的那一刻。父亲掀开锅盖,扑鼻的肉香一下子弥漫整个屋子,锅里酱色浓醇的肉块,颤巍巍、油亮亮,汤汁已经收得浓稠。父亲撒上一小撮碧绿的蒜叶,锅铲再次翻炒一下,起锅装盘。
青花瓷盘里盛上诱人的羊肉,夹一块放入口中细嚼,感觉肉炖得极酥,皮子糯口,瘦肉纤维里吸饱了汤汁,咬下去,鲜嫩中带着一丝微甜,在口中漫开,混着羊肉的醇厚,层次分明又交融得天衣无缝。汤汁更不能浪费,浇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,我能一口气吃下两大碗。额头上冒出细汗,肚子里像揣了个小暖炉,窗外秋风再紧,也只觉得是惬意的温暖。
父亲看着我们的吃相,眼角的笑纹舒展开来。他抿一口白酒,慢悠悠地说:“秋天吃一顿,一年手脚都不凉。”
如今我早已当上父亲,可父亲早已长眠在村头的小土堆里。每逢秋天,我依着记忆复刻过无数次父亲做红烧羊肉的流程步骤,分毫不差,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后来才明白,少的不是手艺,是父亲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时,那幅名为“家”的画面。
总是想起那个秋日的傍晚,全家围坐一桌温馨的画面,头顶是温暖的灯光,碗里是滚烫的羊肉。原来,最浓的秋意,不在山川河流间,而是藏在父亲那锅咕嘟了半日的红烧羊肉里。那股肉香,飘了三十年,成了我心底最浓的乡愁。